遇見小良的夏天 -- 02

當小波一腳踏上了小琉球白沙尾漁港的碼頭，迎面而來的是南台灣潮溼、略帶鹹味與腥味的海風，在梅雨季來臨之前，五月的小琉球已經和盛夏時期沒什麼兩樣。由於交通上的高鐵和交通船費用，讓小波皮夾裡的錢幾乎用光了，於是他在回家前先走向漁港旁的漁會ATM提領一些零用錢，看到了ATM上顯示的餘額，小波苦笑了一下，離鄉背井到台北5年，存款多沒多少，然而對故鄉的陌生感卻增加不少，轉身看著這幾年因推動觀光帶來熙熙攘攘的遊客們，覺得應該是在地人的自己跟這些遊客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走下斜坡又回到漁港往南走，在船上整理漁具的三叔公看到了小波，用海口人慣有的聲調，扯大了嗓門吆喝著:「欸~冒泡兮喔!?啊你什咪時存回來的?」(欸~冒泡兮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喔!三叔公，在無閒喔!我剛到啦!」(喔!三叔公，在忙喔!我剛到啦!)

「啊你什咪時存要娶某啊?」(啊你什麼時候要娶老婆啊?)

「哈哈哈!賺無錢是要按怎娶啦!」(哈哈哈!沒賺到錢是要怎麼娶老婆啦!)

三叔公放下了手上的漁具:「唉唷!娶某哪是要錢誰人敢娶，緊娶娶欸啦，不少歲了!」(唉唷!娶老婆若是要花錢誰敢娶，快娶一娶啦!年紀不小了)

小波的本名是李漠波，所以從小就有台語發音的"冒泡兮"這個小名。在和三叔公對話的同時，小波身旁突然停下了一台摩托車，一個體型略胖的中年婦人把全身包得密不通風來預防南台灣的驕陽，摩托車前踏板放著一大包的塑膠袋，裡面放著約20個便當

「冒泡兮!你回來七逃喔?」(冒泡兮!你回來玩喔?)

「欸!?你是…是…碰柑姨啊!?」(欸!?你是…是…碰柑姨啊!?)

「對啦!我碰柑姨仔啦!久沒回來都忘記了」(對啦!我是碰柑姨啦!太久沒回來都忘記了)

「沒啦!啊你包甲按呢，甲那欲去搶銀行咧…」(沒啦!啊你包成這樣，好像要去搶銀行咧…)

「你不知影日頭祝炎欸喔!啊你哪時要娶?」(你不知道陽光很曬喔!啊你什麼時候要娶老婆?)

「沒這緊啦!」(沒這麼快啦!)

「緊娶娶欸啦!我這包紅包甲你傳祝久欸啊啦!僥倖喔!看你歸身軀汗，來，這罐拿去喝，我欲趕去送便當，有閒來我叨行行欸」(快娶一娶啦!我的紅包等你等很久了，看你滿身汗，來，這罐拿去喝，我要趕著去送便當，有空來我家走一走)

碰柑姨從塑膠袋裡拿出了一罐冰涼的青草茶，小波一手接過碰柑姨手中的飲料，趁著碰柑姨摧油門之前說了句:「謝謝碰柑…」

小波還沒說完"姨"這個字，碰柑姨就騎著車往港口的售票處那裡騎過去。此時，小波繼續在港邊往家的方向走著，遊客一樣來來去去，和幾分鐘前不太一樣的是，他感覺到了自己和遊客們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同，這裡還是有關心他的人，他開始有點「家」的感覺回來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滿海味的故鄉空氣。正當小波在品嘗著故鄉的味道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接著後腦勺被賞了一巴掌，一陣劇痛，小波還用手摀著頭時，一個人影從後面竄了出來

「冒泡兮，你返來啦!」(冒泡兮，你回來啦!)

「齁!阿桂啊，是你喔!巴甲這大力」(齁!阿桂啊，是你喔!打得這麼大力)小波一手揍向阿桂的胸口，一手搓揉著後腦勺

阿桂穿著半身的防寒衣，頭髮還是濕的，水滴到了脖子和肩膀上:「當然啊!甲久沒看到，當然要卡大力欸啊!你放假回來七逃喔?」(當然啊!這麼久沒見面了，當然要大力一點啊!你放假回來玩喔?)

「呃…是啊!你剛帶人客回來?(呃…是啊!你剛帶客人回來?)」小波有點心虛地說著

「對啊!船仔剛停好。啊這次回來幾天?」(對啊!船剛停好。這次回來幾天?)

「這次應該會待卡久一點啊，可能會超過一個月吧!」(這次應該會待久一點，可能會超過一個月吧!)

阿桂拍了一下小波的上手臂:「幹!甲爽喔!放假放一個月…」(幹!這麼爽喔!放假放一個月…)

小波這時表情出現有些為難，他實在沒辦法對阿桂不誠實，於是有點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啊!?…呃…其實…你麥甲別人說喔…」(啊!?…呃…其實…你不要跟別人說喔…)

「啊是按怎啦?」(是怎麼樣啦?)

「沒啦!其實我是被裁員啦!現在沒頭路…」(沒啦!其實我是被裁員啦!現在失業中…)

阿桂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幹!三小!?你被裁員?你已經是阮庄仔內最優秀欸啊!沒人像你這麼會讀書，學歷這麼高，你麥唬爛喔!」(幹!什麼!?你被裁員?你已經是我們庄內最優秀的了!沒人像你這麼會讀書，學歷這麼高，你不要開玩笑喔!)

「真的啦!無甲你騙啦(真的啦!沒有騙你啦)」

「好啦!好啦!我船上還有人客，我來去處理一下，我等一下去恁叨找你，啊你要怎麼回去?」(好啦!好啦!我船上還有客人，我去處理一下，我等一下去你家找你，啊你要怎麼回去?)

「就慢慢扣回去啊!」(就慢慢走回去啊!)

「齁!你嘛幫幫忙，這種天熱甲靠北，這我摩托車的鑰匙啦，你騎我的車回去」(齁!你也幫幫忙，這種天熱到爆，這我摩托車的鑰匙啦，你騎我的車回去)

阿桂說完，手伸進穿半截的寒衣裡掏出了一把鑰匙，直接丟給了小波

「啊你咧?(那你呢?)」

「我無要緊啦!我船上來去款款欸，等一下雅婷會開車來載裝備，我給她載回去就好了。我的摩托車還是同款那台啦，無換啦，停在阿財叔的攤子前面，就這樣子啦…」(我不要緊啦!我去船上收拾一下，等一下雅婷會開車來載裝備，我讓她載回去就好了。我的摩托車還是那一台啦，沒有換，停在阿財叔的攤子前面，就這樣子啦…)

阿桂邊說邊轉身往船的方向跑，他是小波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死黨，兩個人常常一起去海裡玩，一起上下學，一起白目搞怪，一起被大人打，也因為兩個人都很愛海，所以一起去學潛水，一起拿潛水執照。幾年前阿桂拿到了潛水教練，用之前跟老爸一起當漁夫賺到的錢當資本，在小琉球開了間潛水店，去年娶了個漂亮的老婆叫雅婷，目前夫妻倆一起經營，阿桂負責潛水教學和觀光，雅婷負責潛客的吃、住和交通，隨著旅遊風氣越來越盛行，水肺潛水的風氣也日益蓬勃，阿桂夫妻倆同心協力讓潛水店的生意蒸蒸日上，生活雖還是有需要煩惱的地方，但是夫妻倆這樣互相扶持一起走過來，是一種踏實的幸福。小波拿著阿桂丟給他的鑰匙，騎著阿桂的摩托車回家，路上，小波一直想著，小時候大人們總是要他好好唸書，將來可以考個好高中，考個好大學，就會好的收入，好的社經地位，有個幸福的將來。諷刺的是長大後發現現實上看起來好像並不是這麼一回事，更何況他還多唸了研究所。小波騎車穿過了迂迴狹小的巷弄，許多台灣傳統的漁村都是這樣的設計，主要是因應海邊容易遇到的強勁海風，這樣的結構可以讓巷弄間的風勢小一點。小波把摩托車停在住家旁一個貨櫃屋旁，貨櫃屋外有個小桌子，上面擺著一包包炸好的麻花捲，再往裡面一點點有兩桶20公斤的瓦斯桶，其中一桶接著一個快速爐，爐上一個大油鍋，小波的媽媽，龍蝦嫂，正拿著一把大鍋鏟，反覆地攪拌著已經炸到有點金黃的麻花捲，散發出濃郁的奶香味。更裡面有另一張稍大一點的桌子，鄰居春菊嬸和阿桃姨在桌上揉製著即將要拿到油鍋炸的麵團，桌子旁的不遠處有一台工業用風扇嗄嗄作響，一旁的櫃子上放著一台收音機，收音機正廣播著南部微微笑廣播電台的廣播劇，描述著一個苦命小女子寄人籬下，受盡折磨的故事，其間穿插著一些賣藥的廣告，三位婦女一邊工作、一邊聽著廣播劇，一邊罵著劇中反派角色的無良，順便提到一些街坊鄰居的八掛。小波脫下了安全帽放在椅墊上後走到貨櫃屋的門口

「阿母，我回來啊!」(媽媽，我回來了)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