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小良的夏天 -- 23

小波騎著摩托車一路狂奔到龍蝦洞外圍，把摩托車停在大馬路旁，閃過兩個正把工程車開進圍籬內的工人，他偷偷地翻過了圍籬，沿著硓咕石下的沙溝往海的方向走，走到了沙溝的盡頭，他站在沙地上，目測著以海浪拍到岸為起點，大約在300公尺外的海面上確實有箱網浮球，旁邊還架了個浮台，有一支陽傘，上面有個人坐在上面守衛著。小波心想阿泰講的應該是真的，整個景象和阿泰講的是吻合的，小良應該就在那箱網裡，否則那個位置不會突然有個箱網，還有人在看顧著。同時，他也對阿桂非常地生氣，他怪罪阿桂的貪婪導致了小良現在被囚禁起來的結果，虧他還帶著阿桂去找小良。另一方面，他最後也對自己的無計可施感到無奈與沮喪，他看著小良就在那裡，不知道有沒有受傷，是不是驚慌失措著，是不是擔心害怕著，但是他卻沒有辦法為牠做點什麼，他開始憎恨自己的無能，為什麼總是保護不了他最愛的事物，他獨自地坐在沙地旁的一小塊咾咕石上，氣自己氣到發抖，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恨自己過。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他再沿著沙溝，像是行屍走肉一般地走回了圍籬旁，有氣無力地翻了出去，騎著摩托車回到家裡，把車子停好後要走進家門前，發現奈奈正坐在門口的長凳上等著他，小波看了一眼奈奈之後，本來頭低低地想直接走進去，但是奈奈起身抓住了小波的手:「冒波兮，你聽我說…」

「我看到那個箱網了，阿泰說的是真的…」小波打斷了奈奈的話，低著頭，看著地上無神地說著

「你去看過了?」

「嗯」小波點了點頭

「這樣啊!冒波兮，你聽我說，阿桂他…」奈奈把她從阿桂那裡聽到的完整地描述給小波聽，小波面無表情地聽著，他想著，以他認識阿桂這麼多年了，這確實是有像他的作風，只是他現在正在氣頭上，實在聽不進任何的話，但是他也沒有回奈奈一句話，就這樣聽著奈奈對他說完整個來龍去脈，最後奈奈跟小波說:「阿泰說明天傍晚過後，他們有艘船會從東港過來，他們想趁著晚上把小良運回海生館，應該是這樣比較不會引起太大的騷動，冒波兮，你要想想辦法啊!」

「我能有什麼辦法?就像你說的，我連自己的工作和家鄉都保不住了，我還能做什麼?」小波冷冷地回了奈奈這一句，然後就走上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他又再次把自已推向失敗的黑洞裡沈淪得越來越深，目前他最成功的，就是扮演著一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而一個失敗者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也是合理的，又或者失敗者根本就不應該做任何事，他只要這樣子想，就會覺得這是合乎邏輯的，心裡就會好過一些。奈奈看著小波走進房間後，跌坐回長凳上，她對小波的反應感到相當地失望，不過她也能體諒著小波目前的心情，所以她並不氣餒，她心中想著一定有辦法可以救小良，但是她一個人的力量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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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接近中午時，奈奈在客廳裡拿著筆記型電腦上網查著一些資訊，她查到了不少海生館野放鯨鯊嘉嘉、小白鯨死亡和現在大洋池裡鯨鯊二號的健康狀況不佳的資訊，她看著那些搜尋到資訊越看越恐懼，她越來越確定一定要阻止小良被送到海生館，否則小良不僅失去自由，也可能會失去健康、甚至生命，她把這些她查到的資訊存到隨身碟裡，這時候龍蝦嫂從門外走了進來，看到了在客廳正看螢幕看得眉頭深鎖的奈奈，便問著奈奈說:「奈奈啊!你是在看什咪，看甲憂頭結面?」(奈奈啊!你是在看什麼，看得愁容滿面的?)

「喔!龍蝦姨啊!嘸啦!我在查資料啦!」(喔!龍蝦姨啊!沒啦!我在查資料啦!)奈奈抬起頭來看著龍蝦嫂

「冒波兮還沒起床喔?日頭曬卡撐曬甲強要臭火乾了」(冒波兮還沒起床喔?都快要中午了)

「不知影欸!他就一直待在房裡沒有出來」(不知道欸!他就一直待在房裡沒有出來)

「咦!?按呢怪怪喔!恁兩個冤家喔?」(咦!?這樣子怪怪的喔!你們兩個吵架喔?)龍蝦嫂也嗅出了不尋常的氣息

「嘸啦!阮沒有冤家」(沒有啦!我們沒有吵架)

龍蝦嫂略為憂心地問著「啊不然冒泡兮是按怎?」(啊不然冒泡兮是怎麼了?)

「喔!就昨天他跟阿桂稍誇大小聲啦!」(喔!就昨天他跟阿桂有點爭執啦!)奈奈為了不讓龍蝦嫂擔心，刻意地降低了小波和阿桂衝突的程度

「喔!是他甲阿桂喔!」這時龍蝦嫂鬆了一口氣說:「按呢我就免煩惱啊!他們兩個從小漢冤甲大漢，愈冤感情愈好，這你免煩惱啦!」(喔!是他和阿桂喔!這樣我就不用煩惱了，他們從小吵到大，越吵感情越好，這你不用煩惱啦)

「嗯!」

「我先來去煮飯，等一下飯那煮好，你就去叫冒波兮下來吃」(我先去煮飯，等一下飯煮好了，你去叫冒波兮下來吃)

「好的」

過了約半個多小時後，龍蝦嫂滿頭大汗地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對著還在客廳查資料的奈奈說:「奈奈啊!飯就放在灶腳裡的桌上，你哪餓了就自己去吃，記得幫我叫一下冒波兮，我要先去趕一下麻花捲交給人」(奈奈啊!飯就放在廚房裡的桌子上，你如果餓了就自己去吃，記得幫我叫一下冒波兮，我要先去趕一下麻花捲交給人家)

「好」奈奈邊打著電腦邊回答著

龍蝦嫂說完後，便快步走了出去，奈奈把她大腿上的筆記型電腦放到桌上，走上樓到了小波的房門前，敲了敲小波的房門說:「冒泡兮，下來吃午飯喔!」奈奈等了幾秒後，看著房裡沒有回應，就接著說:「你這樣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是要關到什麼時候啊?」

房間裡仍然沒有什麼回應，一片死寂，但是奈奈知道小波就在裡面，聽著她說的每一句話。奈奈在簡單吃過午飯後，把收集到資料的隨身碟拿去便利商店印了出來，整個下午一直研讀著她找到的相關資料，她越讀越覺得她一定要做些什麼事，而這些事沒有小波的幫忙沒有辦法達成，她擬定了一個去把小良偷出來野放的計劃，並且計劃的每個步驟、圖解、人力上的安排和細節寫在幾張紙上，大約下午4點左右，看著時間越來越逼近，奈奈決定不管如何都要把小波挖出房間來執行這個計劃，所以她再次上樓敲著小波的門，叫著小波的名字，但是小波一直沒有回應，奈奈就越敲越大力，最後說著:「冒波兮，你再不開門，我就走了，你這輩子再也別想要看到我。」

在奈奈這樣的威脅下，小波終於把門開了一個小縫，一頭亂髮地坐在他的床上，神情相當地落寞，找不到他的靈魂到底在哪裡，奈奈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她看到了小波的樣子實在很不忍心，她走了過去，坐在小波的床沿，對著小波說:「冒波兮，你幹嘛這樣啦?」

小波不發一語地看著地面，奈奈靠得離小波更近一點，牽著他的手說:「我們還沒到絕望的地步啊!我們還可以阻止這一切發生」

小波冷笑了一聲之後說:「呿!阻止?怎麼阻止，對方是大財團，有錢有勢，我這種無名小卒能做什麼?」

奈奈看著小波說:「我們一定可以做些事情的，先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如果我們現在什麼都不做，5年後，10年後的你一定會看不起現在的自己」

「我現在就很看不起自己了」

「冒泡兮，你別這麼說，其實你是個有能力的人，只是善良的你，總是替別人想太多而顯得好像有點懦弱，但是我知道你比誰都還要堅強」奈奈持續地鼓勵著小波

小波維持著眼神空洞地看著地板，這時候奈奈一手拉著小波的手，另一手把手上的辛苦整理出來的資料交到了小波手上，接著說:「這裡是海生館歷年來對海洋生物處置的資料，是我花了不少時間上網找出來的，而且也整理出整個來龍去脈，你看過之後就會發現海生館根本是海洋生物的墳場，如果你現在不阻止他們把小良送去海生館，你這輩子就再也看不到小良了，因為牠有很大的機會活不下來…」

小波對於他手上的文件連翻都沒有翻就直接放在床上的另一邊，低著頭說:「沒有用的…」

奈奈對於小波的這個無視於她費心找到資料的舉動和消極的回答暴怒了起來，她從床上站了起來，非常大聲地對小波咆哮:「沒有用?你做都沒做過怎麼知道沒有用?」

奈奈雙手搭在小波的肩膀上，搖晃著小波說:「李漠波，你給我抬起頭來看著我」

小波緩緩地把頭抬了起來，無神地看著奈奈，奈奈眼眶泛著淚地對小波咆哮著:「你為什麼總是要做一些讓你自己後悔的決定?你為什麼總是不能挺身而出好好地保護你所愛人事物?人家把你的工作搶走了，你還替人家著想，人家把你從小玩到大的海搶走了，你不吭一聲，人家把小良抓起來了，你只會坐在這裡唉聲嘆氣，什麼也不做，像個活死人一樣…」奈奈拭去了眼角的淚水，接著說:「如果…如果…今天我被人家搶走了，你是不是也一樣只會在自己的世界裡怨天尤人?你有沒有勇氣為我挺身而出，為我做些什麼?有沒有?有沒有?李漠波?你到底有沒有?」

奈奈說到激動處，兩行淚從眼角處汨汨地把這兩天的情緒渲洩了出來，整個人跌坐回床上的一角，把頭埋進他的雙膝中，哽咽地啜泣了起來。奈奈這樣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小波瞬間從槁木死灰中驚醒，她說的話每一句話像是細針一般地挑動著他全身的每一個神經元，從來沒有人這樣當著他的面，一針見血地指出他人生中最大的弱點，這一擊重到讓小波感到一陣暈昡、噁心，異常地難受，他回想著自己的人生一直都是被讚許、被表揚的，沒有人曾對他說出他其實是不完美的、是不勇敢的，奈奈的這一席話讓小波置之死地而後生，他渙散的眼神逐漸明朗起來，小波低頭思考著，奈奈說的沒錯，他這一生從沒為了自己所珍惜的人事物爭取過什麼，他總是逆來順受，默默地承受著這一些，努力地扮演著好孩子、好朋友和好員工的角色，環境是什麼形狀，他就努力地把自己變成那樣。但是，他目前心中很篤定的是，只有奈奈，只有奈奈他再也不想讓給別人，就算是粉身碎骨他都想要她，他很誠實地面對自己最真切的感覺，他明白他愛著她，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感覺，但絕對不是今天才發生的，他想和奈奈度過往後的人生，他的未來如果沒有奈奈的參與，將不再具有任何的意義，這一點在他的心中不只明確還很巨大。這時候，小波突然站了起來，用手摸著奈奈的頭，奈奈把原本埋在膝蓋裡的頭抬了起來，小波微微蹲了下來，用雙手托著奈奈的臉頰，用姆指拭去她臉上的淚珠，一把地把奈奈擁入懷中，在奈奈耳際說著:「會的，我會為你挺身而出，我人生從來沒有對一件事這麼地篤定過，那就是我愛你」然後雙手再次捧著奈奈的臉頰，給了奈奈一個深情的吻，奈奈對小波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睜大了眼睛，有點不知所措，楞住了幾秒後，用手擦乾了失望、傷心的眼淚，再度流下了開心、喜悅的眼淚，臉頰泛紅，嘴角上揚，略帶點嬌嗔地說著:「你怎麼突然這樣啦!人家…」

這時候小波精神抖擻，嘴角泛起自信的微笑，拉著奈奈的手說:「快!我們沒有時間了，要快，等一下路上跟我說一下你的計劃」

奈奈還沒完全回過神來就被小波拉著手下樓，兩個人騎著摩拖車往阿桂家前進。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