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北角綻放的扶桑花 -- 01

-- 2050年 --

一間幽暗老宅的大廳裡，阿海在母親的牌位前點了三柱清香，看著香煙裊裊，他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下，望向手上一塊像是手帕的三角格黑白尼龍布，隨即轉身拎起地上的潛水重裝放到大廳外的摩托車上，用眼睛虹膜識別發動了車子，一路來到了澳底漁港旁的一塊小沙灘。

可能是氣候變遷的因素，理應有著濃厚秋意的十一月初卻仍像是酷暑一般，該是被東北風捲起陣陣長浪的海面也只是偶爾帶起幾道慵懶的波浪，隨著波浪的拍打，在岸上留下了一堆堆繁殖過剩的水母等著烈日宣告他們的死亡，發出陣陣的惡臭。澳底漁港內停滿了許多漁船，其中過半看起來已經頹圮破敗，綠色的漁網散亂地堆在甲板上，上面點綴著幾顆當初用來吸引軟絲或白帶魚的巨大燈泡和生命力強靭的蕈類和藻類，如果沒有偶爾飛過的黃頭白鷺絲稍微駐足帶來一點生機，整個景象就是完全地死寂和陰鬱，長年來的過漁捕撈，這個海域再也沒有像樣的漁獲量，整個港口呈現出一種半廢棄的蕭條狀態。

阿海把重裝扛到了沙灘上，準備組裝起來，前方不遠處一對約十出頭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拿著沙板輪流逐著來來去去的海浪，女孩看到了阿海後走了過來

「海叔，你又要去潛水了喔?」女孩身上滿是沙灘上的泥巴，歪著頭問著

「是啊!」

「你每天都潛水不會累喔?」

「呵…」阿海摸著小女孩的頭，笑了幾聲

「阿娟!今天海叔有個故事想跟你說」阿海組好了裝備，直接就坐在沙地上，他也示意女孩過來坐在他的旁邊，這時候小男孩抱著沙板從沙灘那端跑了過來：「齁!你怎麼突然就不玩了啦!」

小女孩高喊著：「阿星，海叔要說故事。」

「那我也要聽故事。」小男孩加速地跑了過來

阿海對著男孩說：「來，阿星，你坐另一邊。」

「你們有聽過美人魚的故事嗎?」

女孩點了點頭，阿海摸了女孩的頭，給了女孩一個微笑，而男孩則是一副心不在焉地把手裡沙板上的沙撥掉。

阿海望著前方的海，娓娓道來：「這世上有著許多不同的人魚傳說，其中有個版本是這樣子的，那一年是2020年，夏天才剛要開始…」

-- 2020年 --

五月初的東北角，東北風已經停歇，其他的潛水業者才剛開始甦醒整備，鯤鯓潛水勤奮的三兄弟卻已經緊鑼密鼓地開始了所有的潛水業務，即便是工作日的星期五，仍然有潛水客包船，忙得不可開交。 

「阿如，準備要過三貂角那個亂流區，今天海面看起來很滾，可能流很強、很亂，你幫我看一下引擎有沒有過熱。」

「阿海，你去叫客人先坐好，等一下可能會顛簸一點，坐好才不會受傷。」

開著鯤鯓號的船長志明看到前方約一百公尺處因強勁海流互相衝撞而在水面上激起陣陣的浪花，就像煮開了的水一樣滾著，掌著船舵的手握得更緊並且發號司令著，阿如馬上打開甲板上的船艙蓋調節著鍋爐上的氣閥，阿海則請駕駛艙後的十名潛水客先坐下來或是壓低重心來保持穩定。

台灣東北角的鯤鯓潛水由吳家的志明、志正和志如三兄弟共同經營著，北部潛季期間，每個週末船潛石城萬安艦沈船是潛水圈非常搶手的行程，往往在五月的潛季初一開始就已經預約到九月中秋過後了，對鯤鯓潛水來說當然樂見這樣生意興隆的情況，不過異常忙碌的潛季，週末有時一個晚上還睡不到三個小時也常常讓三兄弟體力透支。阿海本名是林海天，和鯤鯓三兄弟是從小在和美村，現在的和美里，一起長大的鄰居兼死黨，退伍後曾在新竹科學園區的IC設計業工作了十三年，後來因為媽媽從小學老師退休後沒多久在廚房跌倒的意外，摔碎了骨盆，換了人工臗關節而不良於行，加上這十幾年的工作的負荷，阿海原本就有些厭倦了竹科那樣乏味的工作環境，要不是一直說服著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竹科，還真的不知道怎麼在那裡撐過每一天。雖然有不錯的收入，但總覺得人生不應該是這樣走到盡頭，應該有些更有意義的東西可以做，因此藉了這個機會鼓起了勇氣，毅然決然地辭掉了這份令人稱羡的優沃工作，開啟自己的第二人生，回到故鄉除了可以就近好好照顧媽媽，把自宅改成民宿外，擁有潛水長執照的他，在潛水的旺季時就會到鯤鯓潛水的船上當海腳幫忙，不但可以減輕好友們繁重的業務量，他整個夏天下來也有一筆還不錯的收入，對生活不無小補。

在鯤鯓號加足馬力安然渡過了三貂角外的亂流區，刺鼻的柴油味逐漸散去，他們總算看到了座落在頭城外海的龜山島在氲氤的晨霧中若隱若現，海面也趨於平靜，最後甚至是近乎絲綢般地滑順，除了鯤鯓號行進本身激起的波浪，幾乎看不到其他的波紋，船身左側定置網的浮球甚至感覺不到任何的起伏。阿海起身倚著船首的鐵製欄杆，眺望著龜山島和定置網那一側，清晨高度較低的陽光逼得阿海舉起了雙手遮住眼睛的上緣抵擋刺眼的光線，瞇著眼在海面上來回地搜索著，好像正在期待某件事發生。不久後在定置網浮球旁水面上浮出一片背鰭，濺起了一道水花，劃破了平靜的海面，漫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阿海像是看到了約定好的老朋友開心地大聲地呼著：「Hula!Hula來了!」

原本坐在甲板上各自聊天拍照的潛水客們聽到了阿海的呼叫後瞬間全湧到船的左舷，使得船身略為向左傾斜，這時志明也刻意放慢一些船的速度，除了可以避免誤傷海豚外，他自己其實也是邊開船邊看著海豚的到訪，儘管已經習以為常，但是每次看到還是有著莫名的開心。阿海蹲了下來穿過船頭的欄杆，趴在左舷邊緣上，彎下身子伸長了左手臂，露出手臂前端一片原住民圖騰的剌青，用非洲鼓的三拍節奏拍打著船身，像是和海豚約定好的默契，海豚就從遠方一路游了過來，潛水客們看著海豚越游越近，最後來到船首旁逐著波浪前進而發出陣陣的驚呼。阿海停下拍打的動作，把手臂往下伸到最長，讓浪花不斷地從他指尖掠過，有時會有點碰到下面躍出水面換氣的海豚。

2020年對北部潛水圈來說是個特別的一年，每當只要有船繞過三貂角不久後，這隻活潑的海豚就會出現，並且來到船邊共游，像是在歡迎潛水人的來訪，也好像她正當起嚮導要引領人類來探索海洋的瑰麗，更像是她對人類充滿了好奇，熱切地想了解所有關於人類的一切。因為這隻海豚的背上有個狀似兩朵扶桑花的斑紋，這讓阿海想起了他喜愛的一部日本電影「扶桑花女孩(Hula girls)」，所以阿海就把這隻海豚命名為「Hula」。在潛季開始後，Hula的遭遇率實在是太高了，因此，Hula的名聲在北部的潛水圈快速的傳開來，成為最受潛水人歡迎的海中明星，每個人都想爭睹Hula的風采，最後所謂的「萬安艦船潛」，沈船反而變成了配角，Hula才是整個行程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