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北角綻放的扶桑花 -- 02

龜山島的東南側到綠島滾水鼻一帶海域，是一個古老海豚家族「查布喀」的活動領域，目前整個群體有十八名成員，帶領這個家族的領袖是個名叫「伊布布」的母海豚，在家族中是個慈愛與威嚴並具的長老，除了維持整個家族的生存與榮耀外，也經常要抵禦其他流浪公海豚的騷擾，她的左胸鰭很明顯地比右胸鰭小了三分之一，末端還看得出來一道被切割過的陳年傷疤。這時有股低氣壓正籠罩著查布喀家族，海豚們紛紛收起了平常嬉鬧的樣子，戒慎恐懼地看著伊布布。

「烏娜呢!?那個野女孩又跑到哪裡了?」伊布布語氣十分不悅地質問著大家。

然而，其他的海豚成員只是在伊布布身邊圍繞著，絲毫不敢吭聲，伊布布看著大家心虛的眼神，尾鰭重重地拍擊了兩下後說：「哼!你們不說我也知道，她一定又跑去定置網的那一端和人類玩了，我說過幾百次了，絕對不能跨過那些定置網，那是禁區，人類是很危險的生物，一靠近就會發生不幸。」

伊布布越說越生氣，口氣也越來越強硬，在人類聽來就是海豚發出「噠、噠、噠」的聲音音調越高，頻率越急促。海豚群看到正在發脾氣的伊布布更是鴉雀無聲，游動的速度也緩了下來，這時游在前頭的伊布布大喊了一聲：「烏麗!」

一隻體型跟其他海豚比起來略小、眼睛下方有些小雀斑的海豚從群體的後面游到伊布布的身邊來，烏麗怯懦懦地看著正在氣頭上的伊布布，伊布布在眼角餘光中看到了烏麗後對著他說：「去把你表姊帶回來，我們要出發去綠島海域狩獵了。」

烏娜快速地擺動著尾鰭，在船首隨著破浪衝剌，享受著海流掠過全身的快感，躍出水面換氣時偶爾會碰觸到上方阿海的手指，也讓她對人類的觸感充滿興趣，她透過有時從船上傳來一些人類的聲音，大致上理解了「阿海」應該是這個人的名字，而那艘沈在海裡的船可能叫做「萬安艦」，人類跳下海吐泡泡的行為叫做「潛水」，她對人類的生活竟是如此豐富感到驚訝，讓她心生登陸到人類世界探索的渴望，感覺還有好多未知的部份等著她去挖掘，這樣好奇心的驅使下，讓她總是不畏挑戰伊布布的禁令，不斷地越過象徵禁區的定置網，過來與潛水的人類共享這片海域。

就在幾乎全船的人專心地看著船首的烏娜時，突然間從後面又出現一隻體型略小的海豚過來游在烏娜的左側，船上的所有人又紛紛地發出了另一陣驚呼，有些人再次拿出了攝影器材拍攝著。烏娜眼睛的餘光中看到了另一隻海豚過來，定眼一看，驚訝地說：「咦?烏麗?你怎麼也來了?」

「你喔!你完蛋了啦!伊布布知道你跑到定置網這邊來，你這次真的死定了。」烏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

烏娜皺了一下眉心，露出了略為不安的表情：「啊!?是喔!她怎麼會知道?」

「家族裡有什麼事瞞得過她，你太天真了，她特別叫我來帶你回去。」

「啊?是喔…」烏娜知道等一下到了萬安艦，人類就會背著潛水裝備跳到海裡來，這是她最期待的時刻，因為她可以近距離地跟這些有趣的潛水人互動，但是烏麗都這麼說了，雖然覺得可惜和心有不甘，也只好隨著烏麗回去。

「咦!?Hula怎麼走掉了?」

「對啊!還是等一下會再回來?」

阿海從船緣站了起來，挺起了身體瞇著眼看著海面上兩隻海豚躍出海面的背影往龜山島方向遠去，而其他人則留下了滿是疑問的表情。

台北市信義區內靠近市議會旁一棟拔地而起的高矗大樓，其中的二十三樓是一間國際知名潛水雜誌Blue World的台灣辦公室，台灣區總編輯的房間裡正隱約透出些許的煙硝味。

「親愛的!不是我不幫你啊!可是你這些照片真的沒辦法用啊!」總編輯Jeff 看著電腦上幾十張水下美人魚模特兒的照片，右手滑著滑鼠的滾輪，邊滑邊搖頭。

「可是總編，我就照你的意思來拍的啊!為了你這個企劃，我還自掏腰包包下台中旅館的深水池一整天，多請了兩個模特兒，租了不少服裝和道具，就是希望把這個企劃做到完美，如果你不採用的話，那我不就血本無歸了?」

陳亮俐(Lily Chen)，一位在台灣小有名氣的水中攝影師，Blue World少數的特約攝影師之一，是個企圖心很強的年輕人，十分努力地想在水攝的領域中成名並且佔有一席之地。

「誒!你不要說得好像只有你很委屈好不好，我把下一期的雜誌留了八頁給你，八頁是什麼概念我想你也很清楚，就是看你一路這麼努力，想在水攝這個領域推你一把，培養一個國際知名的台灣本土水攝大師，結果你拍這什麼照片?要構圖沒構圖，要光線沒光線，要故事沒故事，這品質真的不行啦!現在我真的很煩惱我那八頁要怎麼補起來」Jeff放下手上的滑鼠，雙手苦惱地抓了抓頭。

Lily沒等到Jeff抓完頭就急著辯解，試著為自己的作品找出最後的一線生機：「哪有這麼糟啦?我這次想表達的就是這種色彩混亂和衝突的藝術性啊!像是安迪沃荷那樣子的風格，所以我才顛覆傳統的配色邏輯和光線運用，想要為人魚水攝創造出一種嶄新的方向，那每一張照片都是我仔細斟酌後的設計。」

Jeff撥了撥散落在桌面上的髮屑，喝了一口咖啡後抬起頭來對著理直氣壯的Lily說：「Lily，我就直接跟你說啦!這些照片我是不會用的，我想你也先不要拍什麼水中人像、人魚之類的照片了，你以前水中生物的照片拍得還滿有水準的，我建議你還是先回到拍水中生物的領域，這八頁的專刊我一樣幫你留著，你去找一個水中生物的專題，像是墾丁的manta啊!蘭嶼的座頭鯨母子啊!還有最近東北角很有名的海豚啊!只要你把這個專題拍得夠好，不要說那八頁全都給你，我連那一期的封面也都給你，我這樣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總編，可是我…」Lily看起來有滿腹的委屈想要傾洩而出，但是Jeff不等Lily開口，就對她揮了揮手說：「好啦! 好啦! 就這樣說定了，你先出去，我要開會來討論下一期的這八頁空白怎麼補起來了，出去後記得把門帶上。」

Lily聽到Jeff這麼說，整個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意志消沈地地走出了Jeff的辦公室，稍微用力地把門帶上，像是在做一個最後的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