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北角綻放的扶桑花 -- 11

時間來到了傍晚時分，夕陽餘輝在海面上舖出了一條黃金大道一直延伸到了海平面的盡頭，港裡的漁船也紛紛點著白色和綠色的燈光駛出漁港，八月中下旬正是軟絲和白帶魚的季節，每個漁夫都祈求著豐收，然而這就像是要在已經乾了的毛巾再擰出水來，貪婪人們造成的海洋枯竭已經積重難返。一直待在港外的烏娜開始感到有些暈眩感，於是她就偏離著航道慢慢地游進了幾乎清空的漁港裡，只剩幾艘潛水船和小船靜靜地靠著港灣。在海語齋三樓陽台打開電腦修圖的Lily看著過去幾個月拍的海豚照片，可以挑出來使用的幾乎沒有，心中感到一整個煩燥，暗自思忖著難道當初選錯主題了?於是她就把螢幕蓋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望向天際由黃橘紅紫拼成的夜空和海面上的點點漁火，轉換個心情。突然間，靜謐的漁港有個水聲吸引了Lily的注意，在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的條件下，Lily辨別出了那是海豚，一隻游進港內的海豚，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興奮地大叫著，倚著陽台的女兒牆多看一眼確認，然後三步併做兩步地就往樓下衝，跑到連拖鞋都掉了，大叫著：「海豚，海豚，海豚來了。」

在一樓正和一位朋友一起喝著咖啡聊天和談生意的彥隆和彥晴聽到了樓梯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Lily的喊叫聲，兩個都馬上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跑了過去。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彥隆看著還沒完全下樓的Lily問著

「海豚，海…呼…」Lily停下來喘了口氣後繼續跑下樓，直到完全下樓後，一手搭在彥隆的肩上喘著說：「海豚來了。」

「海豚來了?」彥晴滿臉狐疑地問著：「是什麼意思啊?」

Lily多喘了兩口氣後，對他們兄弟倆說：「海豚游進港了，快，快出去看!」

聽到Lily這樣說之後，三人馬上在玄關穿起拖鞋往外衝，果然看到一隻海豚在港裡的碼頭邊游著。

烏娜覺得頭越來越昏沈，她記得赫卡忒說過藥效開始發作後要找個淺水區待著，所以她直覺地游到了碼頭附近，她想人類都是從這地方上下岸，如果她轉化成人類了，應該也是要從這地方上岸吧!所以她一直在碼頭附近迴游著。

彥隆看到了之後，馬上從褲子後方的口袋拿出了手機先拍了幾張照片，然後撥出電話：「喂!請問是第二總隊隊長嗎?我彥隆啦!我們澳底漁港這裡有海豚游進來了，請你們派員過來一下。」

緊接著又打了另一通電話：「喂!新北動保處嗎，我們澳底漁港有發現海豚疑似走失了，要麻煩你們派人過來處理一下。」

和官方關係不錯的彥隆馬上撥了兩通電話，並且透過通訊軟體把照片傳給他們，請公部門來幫忙，來談生意的朋友也跑出來湊熱鬧，而Lily和彥晴則蹲在碼頭旁看著海豚游動和浮上水面換氣的樣子。

「誒!是Hula耶!」Lily認出了那海豚背上有著像兩朵扶桑花的白斑，並指給她身旁的彥睛看。

彥晴在略顯昏暗的燈光下努力辨視著：「是耶!真的是Hula，她怎麼跑到這裡來?」

掛斷電話的彥隆也走到了碼頭邊，對著兩人說：「我已經打電話給相關的單位了，他們應該會馬上派人來。」

當大家都注視著海豚的一舉一動時，Lily腦子裡閃過了一個自私的念頭：「誒!既然海豚自己送到門口來了，我們先用網子把她圍在這碼頭裡，明天早上光線好的時候，讓我下去拍一些照片，搞不好可以拍到不錯的照片喔!」

另外三個人轉眼看著Lily，對Lily一直很有好感的彥隆馬上就表示贊成附和著：「好啊!」

而彥晴則露出有點猶豫的樣子：「這樣子…」

「你們想想，如果我早一點拍好照片，我就可以早一點提交我的專題給雜誌，你們不只可以早一點在雜誌上露出，達到廣告和建立形象的效果，也可以早一點拿到這次合作的分潤。」Lily試圖說服彥晴。

Lily雖然覺得這樣子的手段有點骯髒，但她想著只要早日把專題做出來，而且夠水準的話還有上雜誌封面的機會，那她的名氣肯定會扶搖直上九萬里，因此即便心裡覺得些許的愧疚，但還是被名利沖昏頭的企圖心給蒙敝了。

彥隆和彥晴畢竟是生意人，潛水對他們來說其實只是門生意，而文青、環保、生態只是這門生意的包裝，在他們做三分事說十分話的強力宣傳下，他們的海語齋早就已經上過不少數位和紙本的媒體，被視為台灣新一代潛水店的模範，在國內潛水圈中擁有極高的評價。Blue World這本刊物可以說是國際上知名的雜誌之一，如果能以這麼大的篇幅上這本雜誌，就等於正式把海語齋推向國際了，這對張氏兄弟倆來說是夢寐以求的行銷。聽到了Lily這樣子說，彥晴一下子就被說服了，這真的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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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約半小時後，三位海巡人員先到了澳底漁港和他們四人一起站在港邊觀察著海豚，再半小時後，新北動保處的蔡科長也帶著另一個技正來到澳底漁港這裡，彥隆看到蔡科長後迎向前握手寒喧：「哇!沒想到是勞動到科長親自出馬。」

「哈哈哈，張兄客氣了，你打的電話，我當然要跑一趟。」

「真是勞駕您了，真不好意思。」

「張兄別這麼說，太客氣了，你說有海豚，是在哪?」

彥隆引領著蔡科長來到碼頭旁看到海豚在碼頭邊慢慢地游著說：「真的有耶!這是哪來的啊?」科長停頓思忖了一下接著說：「是不是外來種啊?可能需要抓起來鑑識一下喔!我打個電話問問。」

蔡科長撥了通電話到野柳海洋世界，想詢問他們有沒有海豚走失，並派技術人員過來支援捕海豚，不過電話的另一端一直沒有人接，所以短時間內蔡科長也無法釐清這件事情。

「野柳海洋世界那裡沒有人接電話，不知道這海豚是不是他們的?」

彥晴看著科長舉棋不定，覺得是個見縫插針的好時機，於是就站了過來說：「科長，您好，我是彥晴，是彥隆的弟弟。」

蔡科長看了一下彥晴，馬上伸手和彥晴握手說：「啊!你好!你好!」

「科長，我想我有個建議。」

「建議啊!好啊!請說…」

「既然科長那裡短時間內得不到野柳海洋公園的回覆，又擔心是外來種影響生態。而這裡是個漁港，會有漁船頻繁地進出，我想為了生態保育和維護這隻海豚的健康，再加上現在天色也漸漸暗了，我們要不要先用網子把海豚圍在碼頭的一側，避免漁船傷害到海豚，等明天天亮之後，我們再來把海豚移置到相關單位。」

本來就覺得在下班時間還要跑這一趟而滿心抱怨的蔡科長聽到彥晴這樣子提議真是喜出望外，原本他還在想說今晚不知道要弄到什麼時候了，現在這樣子的處理會讓時間大大縮短，於是馬上答腔說：「你這真是個好提議，好吧!我們就先這麼做。」

於是一位海巡人員站在漁港出入口警戒和指揮著漁船行進，兩名海巡人員從漁民那裡借來了一張大漁網，而彥隆和彥晴則回潛店換上了水肺重裝準備下海協助把網子佈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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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找不到手機的阿海猜測著他應該是放在船上忘了帶回來，於是就騎上摩托車要到澳底漁港拿手機，他一左轉進漁港時，就發現前面的碼頭好像有什麼事，一堆人很熱鬧地在那裡圍觀著某個東西，不少人拿著相機和手機拍攝著，閃光燈此起彼落。好奇心的趨使下，阿海就直接騎過去一探究竟，他隨便把摩托車停在人群外圍，擠進去伸長了頭看看，有兩位海巡人員站在碼頭的兩端，各拿著網子的兩端，水下有兩個潛水員若隱若現，看起來是拿著網子的水下部份，網子前有個人站在一台橡皮艇上，慢慢逼向他眼前的東西，不清楚他的功能，最後是岸上有個人站在那裡指揮著，在那人身後有一名警察。

在碼頭旁游著的烏娜雖看不清已經漆黑的海域，但是她的迴聲定位可以感覺到有異物越來越向她靠近，也讓她的空間越來越小，偏偏這時候她已經由頭暈轉成了頭痛，而且越來越劇烈，這讓她顯得更加地焦燥和不安，動作也更加地粗暴。

在岸上看著烏娜因空間的逐漸縮小而感到驚慌的Lily，觸動了她的惻隱之心，她開始後悔提出這樣子的建議，不只讓海豚的心靈受到創傷，在這麼小的空間裡，海豚隨便一個過大的動作都可能因此受傷，她很希望一切可以停止，讓海豚自由，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大隊人馬正執行著這個由她發起的任務，她把頭撇過一邊，不忍心地看著這個美麗的生物因她的貪婪而受苦。

阿海見狀想說他們應該是在圍捕什麼東西吧，於是就穿過人群更靠近碼頭邊緣，往下探頭看了一下，在許多手電筒燈光的照射下，他看到了烏娜背上那兩朵扶桑花的白斑，心頭一驚：「Hula怎麼跑到漁港來了?」也馬上意識到這群人是在圍捕烏娜，他馬上衝出去對著那個指揮著的蔡科長咆哮：「住手，你們在幹嘛?」

聽到阿海的斥喝，那名員警馬上過來擋著阿海，避免阿海接近蔡科長，而蔡科長被這突來的咆哮聲嚇了一跳，停下手上的動作說：「我們要安置這隻海豚，明天再帶到野柳海洋世界鑑定是不是外來種。」

「你們的意思是要把她抓去關起來?」

員警仍用力頂著阿海：「先生!先生!請退後，我們在執行公務。」

「先生，不能這麼說，我們會先把她安置好，然後檢傷。經過一段時間，確定她的品種和健康後我們就會野放。」

「我跟你說，這隻海豚我已經認識超過三個月了，她絕對比你看過的任何一隻海豚還健康，而且自己游來的哪能算外來種，你們不需要圍捕她。」

「先生，這種事不是你說了算，我有我們的公務要執行，麻煩你後退一點。」蔡科長講完後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員警把阿海往後逼退。

員警十分用力地把阿海往後推，這時候阿海突然把員警用力推開，使得員警跌坐在地上，接著馬上一個縱身，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跳進了港裡。阿海這個突然的動作，嚇壞了當場所有的人，尤其是在一旁看著的Lily。他游到烏娜旁，對她說：「Hula，你怎麼在這裡?來，快跟我來。」

烏娜聽到了阿海的聲音，雖然頭還是痛著，但頓時安心了不少，她就隨著阿海游去。在水下彥隆和彥晴看到跳下水的阿海，馬上游過去試著要阻止他，但是阿海的水性極佳，在水裡就像一條魚一樣，來到了接近網子的阿海在水面上深深吸了幾口氣後就潛了下去，烏娜也跟著阿海潛了下去，在岸上的海巡、Lily和鄉民們看著突然平靜的水面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水裡的張氏兄弟也趕緊潛下去搜尋，海面上許多手電筒的燈光像是探照燈來回搜尋著。阿海在黑暗中摸到了網子，一路摸到了網子的最下端，然後把網子從漁港內軟爛的海底泥下拉起，露出一個巨大的空間，他拍了拍烏娜的背示意她快通過，在一旁等著的烏娜則趁機從這個縫隙中穿了過去，頭痛欲裂的她在離去前回過頭來對阿海發出了幾聲有點模糊的的海豚語：「阿海，再等我一下，我等一下就會上岸去找你。」

阿海看到烏娜順利通過了漁網後，就從漁網旁浮出水面，阿海看著跟他就近在咫尺的漁網，這時才意識到剛剛他這麼做有多危險，他隨時有可能因為被網纏住而溺斃。就在他還在水面上大口喘氣時，岸上原本在海面搜索的所有燈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彥隆和彥晴過來抓住了他。Lily在岸上看著被抓住的阿海，他破壞了她提出的計劃，但是她心中卻是異常地平靜，甚至有鬆了口氣的感覺，這感覺不知道是她自私的計畫沒有成功，讓她得到了救贖，還是阿海平安地浮出了水面，或是兩者皆是。Lily持續注視著被張氏兄弟壓制的阿海，心裡一滴滴的情愫慢慢地匯集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