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北角綻放的扶桑花 -- 13
阿海騎車離開派出所沒多遠,經過了已經打烊的加油站後,車燈掃到路邊似乎有個什麼不明物體,雖然已經超過了,但他還是把車子停在路邊下來看個究竟,在一片漆黑中阿海實在看不太清楚在草叢裡的是什麼,他走回去把車子轉頭,牽了過去,用車燈照著草叢,這才發現看起來好像是個人,阿海心裡突然一陣咒罵:「幹!今天是走什麼衰運,不只被告,現在又遇上了棄屍,是不是真的這麼衰啊?」
不過抱怨歸抱怨,基於人道主義,阿海還是走了過去確認一下。他走近後發現是個女孩子捲縮側躺在草叢裡,側臉被散亂的頭髮遮住一部份,但清秀的樣子仍清晰可見,他看到後碎念著:「看起來是個漂亮的年輕女子,真是可惜了!」
阿海在那女孩身邊蹲了下來,用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她的人中前,發現她還有呼吸,而且是很正常的呼吸,再用食指和中指壓了一下她的頸動脈,不只有心跳,而且是很正常且規律地跳動著,這時阿海整個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又碎念著:「吼!小姐,你這樣是要嚇誰啦!怎麼會睡在這裡?」
接著阿海把鼻子靠近烏娜的脖子處用力地吸了兩口氣,衣服上酒味中夾雜著魚腥味,看起來像是醉倒在路邊的樣子,阿海心想還真的有人可以喝成這樣不省人事,難怪電視上一天到晚有撿屍性侵的新聞。阿海用手搖了搖烏娜的左肩:「喂!小姐,你不能睡在這裡啦!很危險!喂!有沒有聽到?」
阿海在試著叫醒烏娜的過程中看到了他肩胛背後兩隻海豚和兩朵扶桑花的剌青,只是努力叫了一陣子也叫不醒,他有點不好意思地伸手進烏娜的短褲口袋中找找看有沒有什麼證件,結果除了一張寫著「mie ayam bakso(印尼文:雞肉丸子麵)」的紙條外什麼也沒有發現。於是阿海開始找其他的辦法,報警,他今天已經受夠了派出所了,實在不想一晚連做兩個筆錄,但是又不能像這樣把她丟在這裡,萬一她遇上什麼意外,他會一輩子都背負著這個罪惡感。於是他走回摩托車,從座墊下的車箱中拿出了一條雙頭都有著鉤子的彈力繩,走過去把烏娜從地上抱起坐在地上,這時烏娜在睡夢中呢喃了幾聲聽不懂的聲音,阿海停下了動作觀察了一下,發現她還是深深地熟睡著,於是阿海就把烏娜用公主抱的方式抱了起來走過去摩托車那裡,先讓烏娜坐在座墊上,上半身趴在摩托車的龍頭上,然後阿海再從後面跨坐在摩托車上,坐在烏娜背後,最後拿出彈力繩把烏娜和自己綁在一起,確定牢固之後,他才發動了車子,用時速約20-30公里的速度慢慢騎回家。一路上阿海迎著酷暑中海邊清涼的晚風,時時注意著他前面這位女子是否有穩定在摩托車上,心裡想著今晚只是出來拿個手機,怎麼好像會遇到一堆怪事,也想著Hula在出港之後不知道會跑到哪裡去、那些官怎麼會這樣亂搞、以後走法院會多麻煩,會被判多重的刑期。心中千頭萬緒,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不斷湧上,但是他唯一沒想到的是,他和烏娜的命運就像他們現在一樣,被一條彈力繩緊緊地綁在一起。
阿海載著烏娜回到家之後,家裡只剩門口一盞小夜燈亮著,看起來媽媽已經先睡了,阿海把機車停好後,先是解開了彈力繩,在繩子解開的同時,烏娜整個人往前傾,阿海見狀伸出左手把烏娜從腹部抱住,再用右手慢慢地移開在他們身上的繩子,接著他讓烏娜先以坐姿趴在機車龍頭上,下車時換右手壓著她的背,等到自己完全下車之後再半蹲下來用公主抱的方式把烏娜抱到門口旁的長凳側躺著,烏娜突然翻了個身,差一點從長凳上摔下來,阿海一個箭步過去扶著她,再略為調整一下,讓烏娜比較穩定地躺在長凳上。然後他走回摩托車旁拔出了鑰匙,為了不吵醒媽媽,他輕輕地把門打開,再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把樓梯間的燈打開,直接走上二樓,把已經弄好要來當民宿的房間門打開,再走下樓把烏娜抱起上二樓的房間裡,把她放在連塑膠包裝都還沒拆的床墊上,接著走回隔壁自己的小房間,從自己的櫃子裡拿出了一個枕頭和一條涼被,過去把烏娜的頭微微抬起,讓她可以靠在枕頭上,再把涼被攤開來蓋在她的身上。他看著這個五官立體的女孩喃喃自語著:「這個房間我弄了大半年,還沒開始賺錢,就先讓你睡免費的,算是被你賺到了。」
烏娜這時候呻吟了一聲,換了個側身的睡姿,塑膠袋發出了稀稀漱漱的聲音。阿海看她依然熟睡得像個嬰兒一般,不自覺地泛起一點微笑,就轉頭開了冷氣,關上房門回到自己的房間,走進浴室裡努力沖洗掉一身的髒污,也像要沖洗掉今晚一身的晦氣一般,用力搓揉著身體的每一寸,最後倒頭大睡,希望明天醒來運氣可以逆轉。
翌晨太陽的高度已經來到可以把光線射透窗簾,在烏娜的床邊打出一塊塊柔和的光斑。阿海媽現在已經不需要電動輪椅,用自身的力量撐著助行器就可以行動,這是幾個月來阿海趁著空檔陪著媽媽努力復健的成果。阿海媽在廚房把鍋子裡的三條四破魚用鍋鏟放到一旁的盤子裡,阿海則在客廳的桌上擺著三副碗筷。隨著一分一秒地過去,光斑移到了烏娜的臉上,受到光線的刺激,躺在床上的烏娜閉著的眼皮底下眼球轉動了幾下後,微微地睜開了雙眼,伸了伸懶腰後在迷迷糊糊中坐了起來,舉起手用手掌擋在眼前擋著還沒適應的光亮,等她瞳孔收縮,視線開始清晰時她第一時間看到眼前的手掌還是嚇了一跳,後來再看看自己的身體,楞住一會兒後才想到自己已經不再是海豚的模樣。她掀開了涼被,邊下床邊看著這個陌生的環境,整個房間是以淡藍色為主色系,很像海洋的顏色,除了她睡的床外,還有個衣櫃、小邊桌和一些海洋相關的擺飾,牆上也彩繪著各種海洋生物,其中也有海豚的剪影。烏娜站在房間中間轉著圈圈欣賞著這個奇幻的環境,心中想著創造出這個空間的人一定是一個很愛海洋的人。
「阿海!來把魚端出去。」阿海媽在廚房喊著。
「好!」在客廳的阿海快步走進廚房把那一盤四破魚端了出來放在餐桌上,然後阿海媽用著助行器緩緩地從廚房走出來。早餐是簡單的清粥小菜,除了那一盤四破魚外,還有一鍋地瓜簽粥、一盤蔥蛋、一盤脆瓜、一盤高麗菜和一盤鹽炒花生,不是什麼豐盛的大餐卻是營養均衡。
「媽,你菜應該都沒有用豬油吧!?」
「沒有啦!你不是說那個小姐有可能是印尼人,可能是信穆斯林的。」
「對啊!怕害她破戒就不好了。」
阿海媽來到餐桌旁坐定之後對著阿海說:「你去看那位小姐醒了沒,醒了就叫她下來一起吃飯。」
一大早醒來的時候,阿海就把昨晚除了被控告妨害公務的事情外,其他的都跟媽媽說了,因此阿海媽已經知道樓上有個陌生的女孩子。阿海聽到媽媽這樣子說後就直接往樓上走去,對著烏娜的的房門敲了幾下。
原本在欣賞著這一切的烏娜,聽到了門那裡突然發出聲響,嚇得躲回床上,蜷縮在一角,用涼被蓋住自己,只露出眼睛看著會發出敲擊聲的那個門。阿海在外面敲了幾下門後沒有回應,略顯擔心,於是就在門外說著:「不好意思,我要開門囉!」
烏娜看著門被打開,嚇得用涼被把自己的頭蓋住,把門推開走了進來的阿海看到了眼前這一幕,一整個傻眼,想說現在是怎麼回事。於是就走過去床邊,拍了拍被涼被包起來的烏娜說:「誒!你醒啦!來吃早餐了。」
這時候烏娜才慢慢地把涼被從頭上移開,只露出雙眼看著,她第一眼看到了眼前這個人竟然是阿海,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後瞬間整個人興奮地跳了起來抱住了阿海,發出一陣像是鼓點節拍聲音的海豚語:「哇!阿海!竟然是你,我真是不敢相信。」
阿海被這初次見面的女孩的舉動嚇到一動也不敢動,然後這女孩還在他耳邊發出一連串他聽不懂的聲響,像是語言但是他又沒聽過,不過他可以確定這女孩應該不是台灣人,因此他就想著難道是逃逸的外勞。他把抱著他的烏娜慢慢地放到房間的地上,用英語問他:「Who are you? What's your name?」不過烏娜仍然只是歪著頭、看著他痴痴地笑著,阿海看著她的反應顯然也是不懂英語,正當他覺得這下麻煩了的時候,烏娜突然用奇怪的語調說出:「阿…阿‥海。」
烏娜這樣的舉動嚇了阿海一大跳,阿海一開始以為他聽錯,睜大了眼睛,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胸口說:「什麼?你…你認識我?」
烏娜看到阿海的表情後更開心地笑著,她學著阿海,用自己的手指戳了戳阿海的胸口兩下再說了一次:「阿海。」
這次烏娜的發音更標準了,這真的讓阿海不可置信,抓著她的肩膀問著:「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們是認識的?」
但是烏娜無法理解阿海在說什麼,只是一直甜美微笑重複地說著:「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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