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北角綻放的扶桑花 -- 17

東北角冬天的淒風苦雨向來是讓人感到沮喪的,不過阿海家今年有了烏娜這個成員,淒風苦雨竟轉化成甘露和風,讓這個冬天的腳步似乎是加速了不少。時間終於來到了寒冬的尾聲,阿海媽和烏娜一起在廚房裡忙著。

「阿海,你等一下有空來把火鍋肉端出去。」阿海媽一邊切著肉一邊高喊著,而烏娜則在旁邊的流理台上幫忙清洗著蔬菜,阿海媽不時微笑地看著烏娜,烏娜也用甜美的笑容回應,從廚房的門看進去,就像是一幕婆媳和諧的場景。這半年來,阿海媽可以說已經完完全全把烏娜當自己的媳婦在看待了。

剛從全聯買回幾罐卡式爐瓦斯罐的阿海,都還沒抖乾身上的雨滴,冷得直發哆嗦:「好啦!等我先弄好爐子,不然等一下怎麼圍爐。」

這一晚是大年夜,往年人丁單薄的阿海家都是只有他們母子兩人簡單地過,就像日常的一餐,並不會特別地準備什麼年菜之類的。而今年竟然因為只是多了烏娜一個人,整個家裡過年節的氣氛就濃烈了起來,三個人為了年夜飯從下午就一直忙進忙出的,雖然略顯奔波,但是個個都有著一種充實的愉悅感,阿海已經想不起有多久沒有這種「年」的感覺了。在三人齊心協力的合作下,餐桌上逐漸地被各式精緻的菜色填滿,中間是一個在卡式爐上的綜合火鍋嗞嗞作響,在火鍋旁有著一道道富含吉祥意義的烤春雞、清蒸鱸魚、長年菜、一盤火鍋料和三瓶台灣啤酒,而最外圍是三組餐具。三人都入座了之後,烏娜先幫大家都先盛了一碗湯在碗裡,而阿海則開了瓶啤酒,先幫每個人的杯子裡都倒了酒,阿海媽開心地舉起了酒杯說:「今年的過年多了烏娜,很高興老天爺送了我們林家一個這麼好的女孩,讓今年的過年特別不一樣,來,敬烏娜。」

「敬烏娜。」阿海也舉起酒杯開心地看著烏娜

烏娜則是害羞地回答著:「哎唷!是我才要感謝你們,這幾個月來有你們的照顧,讓我可以在這裡好好地生活,所以是我要感謝兩位。」

他們三人就「鏘」的一聲碰杯一飲而盡,幾巡酒菜之後,三人酒酣耳熱,邊用餐邊開心天南地北地聊著,阿海媽不停地爆料著阿海小時候的糗事,引來了一次又一次阿海的抗議,而烏娜也談著她在查布喀家族時的生活點滴,讓阿海媽和阿海覺得新鮮,只是他們一直以為那是台灣某個原住民的部落,而不是一個海豚家族。約莫過了三小時後,桌上只剩殘羹冷炙,沒喝過酒的烏娜看起來是不勝酒力,已經有點醉倒在桌邊,阿海媽撫了撫烏娜一頭的秀髮,喃喃地說著:「真的是個好女孩,喝醉了也不吵不鬧的。」

然後馬上轉頭跟阿海說:「阿海啊!這麼好的女孩子,你真的要好好把握啊!」

阿海聽到媽媽這樣子說,不置可否地含情脈脈地看著烏娜,心中想著:「也許吧!也許烏娜就是那個他一直在等的人。」

「媽,我先把烏娜送回房間,等一下再下來幫你收。」

「沒關係啦!這些我自己收就好,你先抱她上去。」

在阿海媽的協助下,阿海把已經醉了的烏娜背了起來,一步步地爬上樓來到烏娜的房間裡,阿海先輕輕地坐在烏娜的床邊,抓著她的手之後,自己再轉身扶著烏娜的後頸讓她慢慢地躺在床上,看著烏娜因喝醉而暈紅的雙頰,阿海有種想吻上去的衝動,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這樣趁人之危,只是一邊撥著她的頭髮一邊深情地看著,也不知道就這樣看了多久,阿海覺得是時候讓烏娜好好休息了,起身攤開了棉被,正準備幫烏娜蓋上時,突然發現烏娜裙擺裡的雙腳變成了海豚的尾巴,這讓阿海嚇了一大跳,一開始阿海以為他也喝醉了,閉起眼睛搖了搖頭之後再盯著烏娜的腿部確認,真的是海豚的尾巴,阿海先放下了手中的棉被,伸著微微顫抖的手去碰觸烏娜的海豚尾巴,從指尖上傳來的觸感是再真實不過的了,絕不是自己的幻覺造成的,最後,阿海就撿起地上的棉被蓋在烏娜的身上,看著烏娜清秀的臉龐,原以為這幾個月來已經夠熟悉這個女孩了,現在突然出現的海豚尾巴又讓他陷入了一個更大的謎團。

回到房間後的阿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無法成眠,因為學理工的他剛遇到了一個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他坐起來看著窗外,外面雨已停,除了家戶的夜燈外,黑暗幾乎吞噬了一切,他想要抽絲剝繭地找到其中的端倪,仔細回想著他與烏娜相遇的最初,從在馬路邊把她撿回來後到現在確實有不少無法解釋的事情,再加上烏娜最初異常的反應和說著奇怪的語言,他抱著頭想著:「難道烏娜真的不是人類?這不科學啊!」一輩子受理工科學訓練的他實在無法接受這種完全不合邏輯、怪力亂神的結論。

一夜難以入睡的阿海總算因過度的疲累在天快亮時躺在床上昏睡了過去。大年初一的東北角,雨停了,在雲隙之間透出了寒冬中珍貴的驕陽。窗外的光線喚醒了烏娜,在床上伸了個懶腰,頭因前晚的宿醉而微微脹痛著,她發現自己安穩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心想應該是阿海把她抱進房間裡的,這時候身上的酒氣不停地往上竄,讓她露出了嫌惡的表情,她走進浴室裡淋浴,換上了一件微露香肩的寬鬆T-shirt和一件運動褲,顯然地她完全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興高采烈地走進了阿海的房間:「阿海,今天出大太陽了…」因為平常阿海總是比她早起床,所以她自然就會覺得阿海應該已經醒來,不過一走進房間後卻發現阿海難得地還躲在被窩裡蜷縮著。「啊!竟然還在睡啊!」

阿海還是被烏娜走進來的聲音吵醒,他轉過身來,瞇著眼,用手擋著窗戶耀眼的光線,在逆光的迷霧中烏娜帶著笑容的臉龐若隱若現,這時候,他先低下頭看了看烏娜的腳,確實是人類的腳沒有錯,然後緩緩地坐了起來:「啊!烏娜啊!早啊!你醒了。」

烏娜在阿海的床邊坐了下來:「對啊!你今天竟然賴床了,你不是說『初一早、初二早,初三睏甲飽』嗎?」

「喔!對啊!我昨晚失眠了。」阿海再看看了烏娜的下半身,真的是人類的樣子沒錯,但是他也確信著昨晚看到的海豚尾巴絕對不是幻覺。

「為什麼會失眠?」

「烏娜!」阿海決定提起勇氣把事情問個清楚,一整晚的反覆思考,已經讓他準備好接受任何光怪陸離的答案:「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有告訴我?」

烏娜靠近了阿海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哪有什麼事啦!大年初一就說奇怪的話。」

阿海看到烏娜的回應,鎖著眉心說:「你喝醉後…你昨晚的下半身是海豚的樣子。」

烏娜聽到阿海這樣子說花容失色,整個人往後傾,睜大眼、張大嘴地看著阿海,她完全沒想到喝醉酒的她會回復到海豚的樣子。阿海看著她說:「是的,就不是你現在的這種人類的腿,你可以告訴我真相嗎?」

烏娜酒醉誤事,她知道這件事已經瞞不住阿海了,先嘆了口氣,心中反而有一股平靜,也做好了跟阿海一起的生活可能就到此為止的心理準備:「既然被你發現了,那我就實話說了,我其實是一隻海豚,你的Hula就是我,烏娜。」

雖然阿海早就準備好要承受這個衝擊,然而聽到烏娜親口說出來的那種力道還是太強,讓阿海對這樣子的震撼略為招架不住,他從來沒想過他的一生會有這般童話或神話的際遇,但是阿海還是強作鎮定地看著烏娜。烏娜停下來看了阿海一眼後,繼續往下說著,從她是查布喀家族的成員,去年初夏時他們在石城如何相遇,阿海把她從網子中救了出來到,她自此對阿海傾心,想盡辦法轉化成人類來找他,而後來阿海又在漁港裡再救了她一次…等等娓娓道來,一五一十、鉅細靡遺,除了她在一年的期限內如果她沒有成功把阿海帶回海裡,她就會化為礁石這件事沒有提到。

烏娜在說完之後,從床上起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欺騙你,只是過去幾個月的日子真的太美好,我不想失去這樣子的生活,更害怕失去你,現在你知道了,如果你不能原諒我騙了你,那我只好…」

就在烏娜準備起步離開之時,阿海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往自己身上拉了過來,烏娜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阿海的床上,阿海把烏娜擁入懷裡,他聽到剛剛烏娜為了他犧牲這麼大,感動到眼眶濕潤了起來,烏娜一開始有點驚訝,不過後來也順勢地躺在阿海的臂彎中,阿海把頭靠在烏娜的頸後,在她耳際輕輕地說著:「你還記得你曾經指著書上的『愛情』這兩個字問我是什麼意思嗎?」

「嗯!」烏娜點了點頭

阿海接著說:「這就是愛情。」

「嗯!」烏娜低頭羞紅了臉,不過旋即忐忑地問著:「可是…可是你不介意我原來不是人類嗎?」

阿海把烏娜擁得更緊了一點:「傻瓜!你為我犧牲的比這地球上七十億『人』中的任何一個都還要多,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不管你是什麼,我只知道我愛你,而且我永遠不想失去你。」

阿海看著烏娜露出左肩上的剌青,用手指在上面撫摸著:「我真的太遲頓了,在看到你這兩朵扶桑花時,就應該要聯想到你就是Hula。」

然後阿海把手指移到了上面的一對海豚:「不過這兩隻海豚是什麼意思?」

烏娜轉頭給了阿海輕輕的一個吻:「這表示我的希望,希望我們像這兩隻海豚一樣,一輩子一起悠游在這七大洋之中。」

烏娜並沒有說謊,她確切地說出了她的盼望,只是她沒有提到他們沒有變成海豚的後果會是如何。烏娜把自己埋進阿海的懷裡更深了一點,他們第一次真正地確認了彼此的愛,他們的戀情就像迎著朝露的扶桑花那樣盛開,他們的心就像劃破海面的海豚那樣躍動。最後,阿海從床上起身,拿了書桌上的一隻麥克筆,烏娜好奇地看著阿海,阿海拿下了筆蓋,在尼龍布旁的Hula下方寫下了「烏娜」兩個字後,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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