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北角綻放的扶桑花 -- 20

Lily幾乎一夜難以成眠，一早在電腦上看著她昨天躲在岩石後拍的照片，被拍攝的阿海和那名女孩佔畫面的比例有點小，於是她放大到一比一的大小來檢視，阿海身旁那個女孩子一開始確實是有著像海豚般的下半身，應該不是她眼花，因為照片雖然已經放大到邊緣略為鋸齒狀，但仍清晰到可以佐證這一切，這個發現讓急於想在國際上成名的Lily興奮到全身發抖，她怎麼也料不到她竟然發現了「人魚」這種神話般的生物，現在只要能拍攝到水下清晰完整的照片，發表出來之後她不只會成為國際上最搶手的攝影師，甚至還會顛覆了現行的生物常識，讓整個生物分類重新洗牌，會變成這個世紀海洋生物和水攝領域中最不可或缺的人物，她光是想到這一點就開心到有點害怕。

到了下午時分，她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差不多是昨天看到阿海和人魚前的一個小時，她褪去了身上的小洋裝，換上一件自由潛水專用的防寒衣，繫上了一個一公斤的配重帶，一手拿著輕便型的Olympus小相機，一手拿著長蛙鞋和面鏡、呼吸管，先走到了小沙灘潮間帶中的一塊直立的岩石後埋伏著，她既興奮又緊張，周遭海浪、黑鳶和紅隼的叫聲都無法蓋過她噗通噗通的心跳聲。約莫等了半個小時後，阿海和女孩果然騎著摩托車出現在沙灘的盡頭，兩個人下車後手牽著手有說有笑地往海裡走去，阿海捉弄了一下女孩後跑走，她不服氣地在後面追著，阿海轉過身來張開雙手迎著直衝過來的女孩，女孩就整個人撞進了阿海的懷裡倒在潮間帶的沙灘上，浪花打在他們身上小小地激起了些泡沫，濡濕了他們的身軀和頭髮，女孩前額髮絲末端的海水一滴滴地滴在阿海的臉上，阿海凝視著女孩，用手指在她的臉龐上遊走著，微微地抬起了頭給了她淺淺的一吻，一波較大的浪花剛好漫過了他們，就像一份厚重的幸福緊緊地包覆著他們。

這一幕看在Lily的眼裡可以說是心中醋意滿點，甚至有好幾次需要把視線先暫時移開，免得她壓不住心中的妒火而壞了大事。沒多久後，烏娜先躍進海裡，阿海則是游泳到較深處後再下潛。Lily看到時機成熟了，就從岩石後方游泳到接近阿海的位置一段距離後再弓身下潛。Lily一下潛後發現能見度不錯，應該有十到十五米之間，遠遠就可看到阿海站在海底的沙地上，她從原本的位置偷偷地往前移到一塊有露出水面的礁石後躲著，她估計了一下距離，大約和阿海相距有七到八米之遙，礁石的下方有另一塊較小的礁石，上面有片不算小的廢棄漁網已成生物的墳場，漁網上有幾隻寄居蟹和螃蟹殘破的屍體，也還有幾隻苟延殘喘地掙扎著。Lily看著下方的漁網，小心翼翼地動作著，怕一個不小心勾到漁網就麻煩了。來到這個位置後，距離阿海又更近了，幾乎連他最細微的動作都可以分辨出來，不一會兒，那個有著海豚下半身的女孩果然從一片湛藍中出現圍繞著阿海嬉鬧著，Lily把握機會拿出相機連續拍了好幾張照片，在清澈的能見度幫忙下，每一張照片都清楚到可以看到人魚的細節。阿海上去換了口氣之後，下潛平躺在沙地上，Lily也趁機上去換口氣後下潛繼續待在原來的地方。人魚突然從前方一塊礁石後出現，阿海吐出一個個的氣泡圈，人魚則快速地穿過了每一個氣泡圈後再用尾巴把一個個的氣泡圈打散。Lily則改用錄影的模式，強烈抑制住興奮到手部發抖的慾望，忠實地紀錄著她所看到的一切。

Lily太專注地看著相機螢幕拍攝著，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螢幕上而忽視了周遭環境的變化，一股強勁、冷冽、夾雜著垃圾和海草、能見度近乎零的沙塵暴海流無預警地從Lily後方襲來，她被這股強流推向了那片廢棄漁網而不自知，直到打算浮上水面時才發現自己被漁網纏住了。其實一開始只是蛙鞋纏上了漁網，但因為沒有能見度讓Lily恐慌了起來，溫度陡降加強了她恐慌的程度，她極力地想快速地回到水面上呼吸新鮮的空氣，但手忙腳亂之下使得她越掙扎卻纏得越深，最後連手腕和腳踝也被漁網纏住，隨著恐慌引起的心跳加速，讓Lily越渴望氧氣，然而她就絕望地被囚禁在這淺海裡，與她生命可以持續下去的距離只有三米不到。

阿海和烏娜此時也看到前方有一陣沙塵暴即將到來，這一段時間來，他們對這個海域的水文相當熟悉，這種突然來的沙塵暴冷流可以說是司空見慣，所以就不急不徐地眼神彼此交會示意先回到岸上休息，烏娜無懼強流直直地往岸上游，而阿海則是先垂直著海流的方向，先游出海流的範圍外再往岸上游。就在烏娜準備往岸上游沒多久後，她海豚敏銳的感官在水中聽到了一個心跳聲由強變弱，而且不太規律，有時還有一陣陣的喉嚨嗆水的聲音，她直覺不太對勁，這不是阿海的聲音，是另有其人，於是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海水中用迴聲定位尋著聲音找了過去，在一陣迷霧中她看到了礁石後一支腳和一支手都卡在漁網上的Lily已經溺水而呈現出面鏡一半進水、眼神渙散、嘴唇發紫的模樣，奄奄一息的她看起來已經是命懸一線。她看到後心頭一驚，馬上用她最快的速度過去抱著Lily搖晃著，Lily用半睜開的眼看了烏娜一眼後在嘴巴吐出最後一個氣泡，抽搐了幾下後就整個人昏厥了過去。烏娜試圖要把Lily往水面上拉，但是漁網真的纏得太緊，於是她就先到沙地上，用迴聲定位找到了一片扇貝的貝殼，在礁石上敲破形成一個尖銳的邊緣，她拿著貝殼來割斷漁網，雖然是花了點時間，而且在割漁網時也不小心在自己手上劃出了兩個小傷口，但總算是有辦法把Lily從漁網上解脫出來往水面上游。在岸等了一下子的阿海略顯擔心地看著海面上的動靜，因為烏娜比他預期的還晚回到岸上，沒多久後烏娜總算從平靜的水面上出現，這也讓阿海鬆了一口氣

「阿海，有人溺水了。」烏娜在水面上大喊著，然後快速地往岸上游了過來。

「溺水?這裡平常不會有人來的。」阿海懷疑著，不過他看著越游越近的烏娜身邊確實有帶著另外一個人。等到烏娜擱淺在沙灘上時，阿海跑了過去要拉起烏娜。

「別管我，先救她。」烏娜撇開了阿海的手後大喊著

阿海把人翻了過來之後看到溺水者是Lily後嚇了一跳，看著她手腳上都有被漁網割傷的傷口，右手還緊握著一台Olympus的小相機，雙眼緊閉、發紫的嘴唇微張、臉色慘白。他馬上雙手抓住了Lily的腋下，把她拖到了一塊比較硬的沙地上，然後抬頭跟烏娜說：「烏娜，等一下去摩托車的置物箱裡拿我的手機打119，說澳底漁港旁的小沙灘有人溺水。」

還趴在沙灘上烏娜說了聲：「好。」

阿海先拿下了Lily的面鏡呼吸管，用手指在她鼻子前感受了一下，接著再按著她的頸動脈，發現她已經沒有呼吸心跳，就馬上用手指先排除了Lily的口中異物，開始對她做心肺復甦術，努力地和死神拔河著，希望可以把Lily從死神的手中搶回來。打完電話的烏娜也來到阿海旁邊著急地看著，但也只能看著，手足無措的她不停地來回踱步乾著急著。就這樣經過了漫長的三分鐘，阿海開始覺得頭昏眼花，氣力漸失，但仍毫不放棄地持續搶救著Lily，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Lily全身抽搐了幾下，咳了好幾聲，吐出了肺部的積水，恢復了呼吸和心跳，她先虛弱地微微張眼看了一下阿海和烏娜，氣若游絲地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仍不支地昏睡了過去。阿海看到Lily恢復了自主的呼吸心跳後開心地坐在地上喘著，而烏娜也高興地過來抱著阿海慰勞著他的辛勞，只是阿海一眼望向Lily手上那台相機，心中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