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北角綻放的扶桑花 -- 21

基隆長庚的急診室裡人滿為患,不少病人哀嚎呻吟,也不少醫護忙進忙出。Lily的病床被擠到了最角落的一個地方,左手肘上打著點滴是恢復體力的葡萄醣,臉色也由蒼白逐漸轉為紅潤。過了一個半小時後,Lily咳了兩聲後慢慢地恢復了元氣而甦醒,在病床旁的阿海和烏娜看到Lily眼睛慢慢張開都開心不已。

「Lily!Lily!你醒了!?」阿海開心地問著

Lily張著半顆眼睛看著阿海點了點頭,然後阿海接著說:「剛剛醫生有說你沒什麼問題啦!只有氣管有點感染,他會開點抗生素讓你吃,吃完就沒事了。」

Lily勉強擠出笑容說:「嗯!謝謝。」然後視線移動了一些角度看向阿海身旁的烏娜,用氣音問著:「嗨!是你救了我。」

烏娜有點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Lily發現了烏娜手上貼了兩片OK繃後說:「你的手受傷了?是因為救我?」

烏娜聽到Lily這樣子說後馬上收起了手擺到身後,然後看著她說:「嗯!不只我啦,還有阿海替你做了CPR,他都做到快斷氣了。」說完後烏娜笑了一下,Lily也笑了一下,再把視線回到阿海身上說:「阿海,謝謝你。」

「哎唷!這沒什麼啦!你沒事最要緊。」

這時候阿海把相機拿了出來放在Lily的手中:「你連溺水了都還緊握著這個相機,我想裡面一定有對你來你很重要的東西。」

Lily看著她手中的相機,再看了看阿海和烏娜一副完全相信她的樣子,相較於他們的真誠和信任,Lily對於自己的行為感到不恥,突然漲紅了臉,羞愧地開始痛哭了起來,這讓阿海和烏娜有點不知所措。在這同時,彥隆、彥晴和Jeff急急忙忙趕到了Lily病榻旁,關心Lily為何哭得這麼傷心,只見Lily緩和了情緒,搖了搖頭,不想再多說什麼,彥隆看到阿海也在現場,故意裝做沒看到他。阿海看到有人過來陪Lily後就向他們致意,全身還是黏膩濃縮海水的阿海和烏娜就先行離開,留下他們三人陪著L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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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志明、志如和阿海在港邊搬完氣瓶上船後,倚在發財車旁小憩一下。

「誒!阿海…我看齁…我看齁…」志明挑著眉、抓著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志如在一旁用手肘頂了志明一下,使了個眼色。

阿海搥了一下志明的胸口說:「三八啊!都當兄弟多久了,有話就直說,幹嘛這樣吞吞吐吐的。」

「好啦!好啦!那我就直說了,就是…我看齁…你明天開始休息一陣子好了。」

「啊!?為什麼?現在不是正忙的時候嗎?」阿海腦海裡有閃過一萬句話是志明想要表達的,但就是沒有這一句。

「是啊!其實我也很需要你幫忙,但是你還記得上次被稽查的事情嗎?」

「記得啊!難道這個和我有關?」

「是啊!我在東北角風景管理處的朋友跟我說,好像是你得罪了某個有力人士。我想說你生活那麼單純怎麼會得罪人?後來我想來想去,想到可能是去年你救海豚那件事,得罪了那些官和有錢人,所以我們才會被找麻煩。」志明停頓了一下,看了一下阿海,確認他的反應:「因為我後來有去問過其他潛水店,只有我們被查,其他的都沒事,這個很明顯就是有針對性。」

阿海低著頭沈思著,志明繼續說:「我開門就是要做生意,總不能讓其他合作的業者生意做不下去吧!他們如果三不五時來搞一下,大家都不用做生意了。所以,我想請你先休息一陣子,避避風頭,等風頭過來再回來。」

阿海聽了志明這樣子說,其實心裡非常地憤怒,握緊了頭,但是為了他的好兄弟著想,他也只好先把這口氣吞了下來,他看著志明回答著:「這樣子,好啊!」

志明看出了阿海的不甘心,就再加碼地說:「不好意思啦!算是我對不起你。」

阿海拍了拍志明的肩膀後,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說:「沒事啦!是我連累了你,我才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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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失去了船上工作的阿海一開始面對著這社會不公不義的運作方式感到忿忿不平,烏娜看著鬱鬱寡歡的阿海,總是有辨法用最溫柔的語氣、最有趣的故事和最撫慰的詞句消弭阿海的怒火。吃完早餐的兩人難得清閒,阿海躺在他的床上,而烏娜也枕著阿海的肚子躺著,兩個人漫無目的地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和擺飾,一隻壁虎在角落裡埋伏著,等待任何一隻大意的昆蟲。

「嘿!阿海,你知道為什麼上帝給了人類兩支腳,卻只給了海豚一個尾巴嗎?」烏娜翻了個身,變成了趴在床上的模樣。

「為什麼?」

「那表示上帝要人類勇於『跨』過眼前的障礙啊!」阿海對於烏娜已經可以這樣應用文字感到佩服。

「那為什麼讓海豚只有一個尾巴?」

「因為海裡買不到褲子啊!」烏娜古靈精怪地說著。

「這…算你狠!」阿海略翻白眼。

「別這樣啦!我們海豚有句古諺說:『咔噠伊〜嘛噠噠庫,烏絲〜朵絲娜娜噠』。」

阿海皺起眉頭凝視著天花板努力地回想烏娜教他的海豚語:「『嘛噠噠』是海流…,『絲〜朵』是前面的…,『娜娜』是魚的複數…,所以整句是…」

烏娜看到阿海這麼認真地拼湊著海豚語單字的樣子淺淺地笑了一下:「這句是說『頂著流時,魚群就在不遠處。』你現在就是在『頂著流』。」

「那在『不遠處』等我的是什麼?」

「就是我啊!不是嗎?你敢說不是?」烏娜說完後有點害羞地睜大眼睛瞪著阿海,並且伸手捏著他的鼻子逼供著。

阿海起身抱著烏娜也反過來搔她癢說:「哈哈哈…是是是!」

兩個人就在床上扭成一團,枕頭被踢下了床,涼被和床單皺成了像沙皮狗,揚起了一些沙塵,窗外映進來的光線染上了淡淡的粉紅,房間裡空氣的成份被添加了些許蜂蜜般的清甜。在烏娜一天又一天的陪伴下阿海也逐漸解開了這個結,轉換了心境,心想著這也許是老天爺讓他有更長的時間可以好好地陪烏娜和媽媽,後來也就豁然開朗了。

在一個柏油路都熱到軟化的午后,阿海在客廳裡拿著月曆教著烏娜二十四節氣的意義,阿海媽則在坐在另一端邊縫著衣服邊補充說明,烏娜富饒興味地覺得人類的曆法和海豚的差好多,因此她也學得津津有味,三人在廳堂上呈現出一種和樂融融的氛圍。阿海看著月曆上六月的「芒種」,想著如果沒有被官員這樣惡搞的話,這星期就是Lily包船潛水的一週,結果現在變成這樣,辜負了她的期望,對她還真不好意思。正當阿海這樣子想的時候,外面就傳來了敲門聲。「來了。」阿海馬上起身去應門,發現是Lily後開心地說著:「誒!Lily,怎麼是你?」

「是啊!不歡迎嗎?」Lily挖苦著阿海。

「怎麼會呢?」阿海搔頭傻笑著。

烏娜見狀也從廳堂裡走到了門口來:「Lily,你來了啊!你看起來氣色真好。」

「烏娜,這都要謝謝你和阿海。」

「哎唷!外面熱得要死,要講話就進來裡面講。」阿海媽拉下一點點老花眼鏡,拉長了脖子在客廳裡喊著

Lily把頭側過一邊對著阿海媽說:「伯母,不用啦!我簡單說兩句就要走了,謝謝你。」

「對了,Lily,本來這星期是要帶你潛水的,沒想到現在變這樣…」阿海顯得內疚萬分。

Lily拍了拍阿海的肩膀說:「沒關係啦!這不是你的錯,是彥隆動用他的關係去搞你們的,我已經罵過他了。」

「彥隆?」

「是啊!就海語齋的老闆。不過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要再找他麻煩了,他對我很不錯,我也不希望你們冤冤相報。」

「嗯!」阿海接受Lily的說法點了點頭。

「對了,這次來找你,是我想通了,人總是要經歷過這種生死交關才會學到東西。過去的我太執著於名利,這個執著常常讓我迷失了方向,失去了自我。」然後Lily從包包裡拿出了那台Olympus的相機出來:「那一天我確實是去拍你和烏娜,這相機裡有不少你和烏娜的照片和影片,所以…我其實沒有那麼值得你們的信任。」

阿海看著Lily手上的相機,心裡想著,果然和他預料的不謀而合,烏娜則鎖著眉心聽著。

「不過,溺水後的那段時間,我在病床上想了一遍又一遍,重新檢視自己的人生,身為水中攝影師一路走來的種種,想到了踏入這行的初衷。我終於明白了真正的攝影師,有時候選擇不拍的,才是最成功的攝影作品。」Lily在說完這句話後,馬上就在阿海在烏娜的面前把相機裡的記憶卡格式化。阿海和烏娜都露出了笑容地對Lily說:「謝謝。」

「不,是我要謝謝你們,從你們身上我學到了許多。」

「那接下來你有什麼計劃?」

「我打算出國去重新唸攝影,好好地充實自己,從基本功紮實打起。」

「喔!這樣子,那就先祝你一帆風順。」

她看著烏娜和阿海,深深明白著他們兩個人已經不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他們彼此就像原子裡不可分割的中子般,再也沒有任何的空間可以讓她趁隙而入,而她對阿海的心,就像一顆被中子撞擊的原子而分裂。面對著如此強勁的對手,她也只能嘆了口氣投降,她把視線移到了烏娜身上:「烏娜!」

烏娜略顯疑惑地看著Lily,Lily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這輩子可以說沒怎麼輸過,通常我想要的東西,只要我努力爭取都可以贏到手,但是…但是這次…對阿海…我不得不說我是真的輸給你了,真的很不甘心。」

聽到Lily這麼說之後,烏娜和阿海先是感到驚訝,烏娜沒想到原來Lily也喜歡著阿海,而阿海這時也對Lily非要他潛導不可這件事恍然大悟。接著Lily話鋒一轉,用兩隻手的手指分別戳了戳阿海和烏娜的胸口,變成略帶警告的語氣說:「不過…我要警告你們喔!你們要給我好好地、幸福地一起生活下去,不然我可是隨時會回來介入你們的。」

Lily說完後露出了一個俏皮的眼神,就轉身上車揚長而去,從車窗裡灑脫地舉起了左手向他們道別,阿海看著開車離去的Lily,張開手摟著烏娜的肩膀,烏娜也自然地把頭靠在阿海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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